行至乾清门外,雪地湿滑,他稍不留神便跌在了雪地里。
身边的宫人们连忙搀扶,郁仪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。
依然是张濯。
茫茫白雪沾了他满身,此刻的他看上去比之前那个食血饮恨的张濯还要更年轻些。
除了仆仆风尘之外,倒也看不出什么苍老的痕迹。
他才被扶起,又推开内向乾清宫里去。
身后两行孤零零的足印很快被风雪掩埋。
乾清宫里站着一位年轻的天子,郁仪定睛看去才发现分明是祁瞻的模样,只是此刻,他身上已然看不出少年的模样,而已经成为了一个成年男人。
张濯缓缓跪在他面前,低声道:“张濯愿替她一死。”
他的手被雪冻得通红,几乎无力弯折,张濯仰着头,一字一句:“求陛下,留她一命。
“你收集了这么多证据,将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,难为你的一片苦心。”祁瞻徇转过身,用冷淡的嗓音说:“只是你来晚了,她已经死了。”
说罢,脸上又带着淡淡的残忍之色:“你怎么不再快一些呢,可惜了。”
他分明知道张濯已然快马加鞭,几天几夜不曾合眼,却依然要再往他伤口上撒上一把盐。
张濯愣在原地,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。
就这样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问:“怎么………………死的?”
“朕给她一份体面,留了她全尸,明日会让锦衣卫将她的尸体发还给你。”祁詹徇薄情一笑,“见不到她的尸骨,朕料定你不会死心,所以给你个痛快。”
张濯眼底看不出痛色,只余下无尽的茫然。
祁瞻徇微微躬身:“张濯,朕问过她,想不想死前再见你一面。是她拒绝了。她说她与你见或不见,都是一样的。”
郁仪从没见过一个人的忧伤是这样子的。
张濯离开乾清宫,又一步步走进风雪里。
那轻飘飘的雪花,像是能压垮他的肩。
他没有落泪,也不曾大放悲声,却能让人感受出天地同悲、痛彻心骨的绝望。
张濯回头看向那一片白茫茫的玉台金阙,脸色苍白。
他缓缓跪在了苍茫雪野里,风雪渐渐掩埋了半边身子,像是一块刻满风霜的碑。
郁仪骤然醒转,额上冷汗涔涔。
她摸了摸自己的脸,竟然满是泪痕。
郁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,或许是张濯的目光太绝望太苍凉,让她忘了今夕何夕。
漏尽更残,天空已然泛起一丝蟹壳青。
张濯梦中的话语犹在耳畔:张濯愿替她一死。
替谁?
又有谁能让张濯说出这样的话。
他在意的那个人又为何会死?
郁仪屡屡梦到张耀,却又总是没头没尾,让人摸不清头脑。
她在灯下枯坐良久,依然没有头绪,索性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去当值。
才走到门口,她又意识到了一件事。
她匆匆赶到户部,让白元震给她翻出傅昭文看过的卷宗。
果然发现其中有几本做了调换。
这是兴平三十年的卷宗,先帝病入膏肓,只怕来日无多,宫里暗潮涌动,户部的很多账都和内阁一起敲定,那年张濯尚未入阁,很多卷宗都是傅昭文签批的。
郁仪匆匆翻过几卷,发现傅昭文竟不动声色地将许多卷宗的批复都改成了自己的名字。
傅昭文料定,司礼监那边为了查清张濯究竟有没有贪墨,早晚会查到兴平年间,所以想赶在他们动手前,把自己一并写进去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究竟有没有罪,但他想着,若罪责能多摊在几个人的身上,总能从轻发落。
梦中的张濯汲汲营营想要保全自己想保全的人,梦外的傅昭文也在做同样的事。
郁仪默默良久,写了一封信给白元震:“我不好出面找傅阁老,下回他若还来,请你把这封信转交给他。”
“好。”白元震点头。
兴平年间的账,郁仪也曾看过一遍,这本账没有纰漏,都是经太后亲自查验过的。
傅昭文即便是改了名字,也不会对结果产生分毫影响,怕只怕会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。
*
另一边,三艘官船已在北镇抚司的人马押解下,经大运河转入京师。
这三艘官船上装着的,是今年长江一带各州的税银。
官船吃水很深,显然载满了银锭。
另有两艘商船遥遥尾随其后,看样子也装了不少东西。
入夜后不久,两名小内侍一个握灯,一个提着食盒,经内承库门前的跸道转南走到一处少有人烟的衙门外。他们将腰牌交由门口看顾的锦衣卫,锦衣卫验过后便放了行:“比昨日晚了些。”
两名内侍中的一个叫禄成的笑道:“宫里贵人多,忙起来总顾不周全,爷爷们多担待。”笑容谄媚,一面又从怀中摸出碎银子塞给那几个守门的锦衣卫。
锦衣卫挥挥手让他们进了门。
两人走进院子,脸上谄媚的笑容便淡了。
拿灯的那个站在门口把风,拿食篮的禄成进了里间,显然是训练有素。
张濯正独自坐在灯下看书,听见脚步声也没将手里的书卷放下。
禄成轻声道:“正如张大人所料,因为黄册案,今年的税银比以往 -->>
46、南浦月(五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