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目前为止,刘慕莲是第一个,也是唯一一个做成生意的客人,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茶铺又恢复了无人问津的冷静,天都茶一百八一杯的名声倒是慢慢扩散开去,不过是作为杜门街商圈的一个笑话。刘慕莲也在熟客的闲谈中听到几耳朵,她没有为周吉分辨,但她知道天都茶确实不一般,值这个价。
这是个浮躁的年代,酒好也怕巷子深,然而周吉并不捉急,他已经预付了一年的房租,一年四季十二个月,有足够长的时间等待识货的客人上门。他的生活简单而有规律,中午睡到12点才起来,简单收拾洗漱后,去附近的丁字路口吃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拉面,撒上满满一层蒜叶,加两勺通红的辣椒酱,四分之三调羹醋,呼噜呼噜吃下肚,大汗淋漓。这是他一天里唯一一顿正经饭。
填饱肚子后在拉面店里坐上一会,等身上的汗稍微收一收,顶着热辣的日头回到铺子里开张待客。贴出广告,定定心心泡好茶,有人上门就卖,没人上门就自个儿喝,喝得差不多了关门打烊。夜幕降临,暑气消退,杜门街渐渐热闹起来,周吉也不做生意,混迹在人群里闲逛,从街头逛到街尾,又从街尾逛到街头,看几眼露胳膊露腿,露肩露腰露背的小姐姐,凑足一万步,打包一份当季的新鲜水果,回铺子里炮制茶叶。
干完活差不多要深夜十二点,杜门街安静下来,周吉在天井里梅树下古井旁搭一个竹榻,打井水冲洗一遍,擦拭干净,坐在榻边吃水果,桃子,西瓜,葡萄,枇杷,杨梅,荔枝,杏子,李子,苹果,梨,逮到什么吃什么,他不挑,也不在意价格。吃完水果,他挑几颗饱满的果核埋在花盆里,浇足水摞在墙角,发芽了当绿植种。这是他的一点与众不同的小癖好。
天井里泼了水有几分阴气,竹榻凉飕飕的,周吉往肚皮上搭一条薄毯,安然入梦。墙壁很高,太阳差不多要正当头才照进天井,夏天四邻的商铺开门也迟,他可以定定心心眯到第二天中午,用井水冲个凉再出去。
日子平静得像水一样,又隔了差不多大半月,周吉才迎来了第二单生意。
这一单生意严格讲与刘慕莲有点关系。事情是这样的,刘慕莲打工这家店叫“锦瑟华年”,专做高端成衣,品味和口碑都很好,有一批固定的熟客,都是三十岁出头的少妇,对自己的身材气质有信心,看不上大路货,以穿“锦瑟华年”的成衣自傲。这天有位宋太太正在试旗袍,忽然觉得胃疼,站都站不直,刘慕莲手忙脚乱倒了热水,宋太太勉强喝了几口,无济于事。
老板特地关照过,成衣店的口碑口口相传,几位常来的熟客无论如何都要服侍好,刘慕莲见她苦着一张小脸,一时动了恻隐之心,关照宋太太稍等片刻,她这去拿治胃疼的特效药试试。宋太太低低呻吟,用力按住上腹,太阳穴一个劲跳,恶心欲吐,又吐不出来,身不由己弯成一只“大虾公”。
她没等来什么“特效药”,刘慕莲把一杯热腾腾的清茶送到她嘴边,说来也怪,茶香沁入心脾,胃疼一下子好了很多,宋太太就着她的手连喝几口,如饮甘霖,胃像一团纸慢慢舒展开来,每一条褶皱都被抚平,暖洋洋十分舒服。她坐直身长长舒了口气,如释重负,从刘慕莲手里接过茶杯,仔细看了几眼,喝完剩下的茶汤,精神为之一振,判若两人。
刘慕莲病急乱投医,心里原本有些忐忑,见天都茶确实有效,这才松了口气。宋太太从坤包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津津的小脸,笑着谢过刘慕莲,诚心诚意夸了她几句,问起这是什么茶,怎么比药还灵验。刘慕莲说了那一次她胃溃疡发作,赶不及喝热牛奶缓解,正好隔壁卖“天都茶”,喝了一杯就跟没事人一样,这才知道那茶治胃病是一贴对症的良药。
宋太太若有所思,她让刘慕莲包起旗袍,爽快地付了钱,没有讨价还价。刘慕莲送她到门口,心里有几分小窃喜,这一单的提成足有好几百,对她来说不无小补,周吉的茶虽然卖得贵,还是值得的。她哼着小曲整理好货架,看见撂在桌上的茶杯,正打算拿去还给周吉,门外风铃声响,又有客人上门,她赶忙迎上前去招呼。
宋太太拎着“锦瑟华年”的购物袋来到成衣店隔壁,果然是一间简陋的茶铺,窄窄小小,连个招牌都没有,只在柜台前贴了一条宣纸,用毛笔写了几个字。天都茶,延年益寿,一百八一杯,卖这么贵吗?果然不走寻常路!
她上前打了个招呼,老板是个年轻人,板寸头很精神,光着两条胳膊,露出黑乎乎的腋毛,很不雅观,不过配上他那张稚气尚存的脸,并不让人讨厌。宋太太点了一杯茶,随口问道:“这‘天都茶’是茶还是药?当真能延年益寿吗?”周吉看了她一眼,笑笑说:“神农尝百草,一日遇七十二毒,得荼而解之。荼就是茶,药食同源,常喝确实能延年益寿。”
宋太太接过茶杯,慢慢品着茶汤,觉得神清气爽,如坐春风,一时间溽热全消,仿佛置身于深山中,嗅到了松柏的清香。她一时心动,问老板能不能卖些茶叶给她,周吉摇了摇头,意味深长告诉她:“这茶只有我亲手泡,趁热喝才好,每天限量供应,卖完为止,想来要赶早。”
明明门可罗雀,却摆出一副供不应求的架势,也不知道雇些人排队充充场面,宋太太觉得有趣,问道:“赶早?要赶 -->>
第六节 病急乱投医